那一瞬间，整个厨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。柴火在灶膛里发出轻微的毕剥声，除此之外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。所有人都跪伏在地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，生怕惊扰了这位侯府真正的天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但手里那碗面的温度，却给了我一丝奇异的镇定。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下，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，迎着他的目光。
我知道，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，我的行为无异于挑衅。但我更清楚，此刻我唯一的筹码，就是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，以及我手中这碗独一无二的面。我若跪下，便和那些欺软怕硬的下人无异，刚刚靠厨艺建立起来的一点点神秘感和优势，将荡然无存。
谢珣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，似乎对我没有下跪感到意外，但他什么也没说。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，缓缓移到我手中的碗里。那碗面，热气氤氲，酱色油亮，浓郁的葱香像是长了脚的精灵，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子里钻。
他是个军人，常年在外征战，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。行军打仗时，能有一口热乎的糙米饭、一块烤硬的干饼，已是幸事。这样纯粹而极致的食物香气，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旅人来说，是致命的诱惑。
我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一点。他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波动，没有逃过我的眼睛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磁性，像大提琴的最低音，带着一丝沙场的冷冽。
“葱油拌面。”我回答，声音不大，但清晰平稳。
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，然后朝我伸出了手。动作干净利落，不容置疑。
我明白他的意思。
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，我端着碗，一步步朝他走去。白芷在后面急得快要哭了，拼命对我使眼色，但我视而不见。
我将碗和筷子递到他面前。
谢珣接了过去，没有立刻吃，而是用筷子随意地拨了拨面条。他看得出来，这面条筋道，根根分明，没有一丝粘连。他低头闻了一下，那股被热油激发出来的酱香和葱香更加浓烈。
然后，他夹起一筷子面，送入口中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我看到他的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，持筷的手指微微收紧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。
他吃得很快，却并不粗鲁。动作间有一种军人特有的节奏感和效率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，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，连碗底最后一点酱汁都被他用面条刮得干干净净。
吃完后，他将空碗递还给我，依旧一言不发。
整个厨房的人大气都不敢出，尤其是王妈妈，跪在地上，身体抖得像筛糠。她怎么也想不到，自己克扣下来、连下人都不屑一顾的边角料，竟然被三夫人做成了侯爷都愿意入口的食物。
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这碗面究竟是为我续了命，还是催了命，全在他一念之间。这种等待审判的感觉，真是糟糕透了。
“从今日起，”谢珣终于再次开口，目光却转向了跪在地上的王妈妈，“晚香苑的膳食，由她自己打理。厨房所有食材，任她取用，不得有误。”
此言一出，满堂皆惊。
王妈妈猛地抬起头，满脸的不可置信。这等于是在她的地盘上，给了我这个不受宠的三夫人无上的特权！
“侯……侯爷……”她还想说什么。
“你有意见？”谢珣的语气淡漠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。
“奴婢不敢！奴婢不敢！”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，连连磕头。
谢珣不再看她，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，那眼神复杂难明，仿佛在重新审视一件他从未了解过的物品。他停留了片刻，什么也没说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厨房。
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，厨房里紧绷的空气才骤然一松。所有人，包括我，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“夫人！夫人您太厉害了！”白芷第一个冲上来，扶住我的胳膊，激动得满脸通红，眼中满是小星星。刚才那一幕对她来说，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精彩。
我冲她笑了笑，紧绷的神经一放松，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刚才那短短的时间，我几乎是在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和专业素养进行一场豪赌。
赌赢了。
我环视四周，那些曾经对我充满鄙夷和嘲讽的厨娘们，此刻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。敬畏、好奇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。
而王妈妈，则面如死灰地瘫在地上，半天没爬起来。我知道，从今天起，这个厨房里，至少没人敢再明面上给我使绊子了。
我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特权，给自己和白芷重新做了一顿像样的午餐。一碗用鸡汤熬煮的阳春面，卧上一个金黄的溏心蛋，再配上两碟爽口的小菜。虽然简单，但对我们来说，已是无上美味。
吃饱喝足，身体的虚弱感一扫而空，精神也好了许多。我让白芷扶我回到晚香苑，开始仔细盘算接下来的路。
这次与谢珣的正面交锋，让我意识到两件事。
第一，我的厨艺，在这个世界是降维打击般的存在，是我安身立命的最大资本。
第二，谢珣这个人，远比传闻中复杂。他看似冷漠，实则是个极其实用主义的人。他不在乎规矩，只看重结果。一碗面能让他改变主意，说明他是个可以被“价值”打动的人。只要我能持续展现出我的价值，就不愁没有立足之地。
我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，一个能让我彻底扭转局面的机会。
我正思索着，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。
傍晚时分，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一个穿着青色比甲、看起来颇为体面的大丫鬟，领着两个小丫鬟，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白芷认得她，连忙上前行礼：“见过画眉姐姐。”
这个叫画眉的丫鬟是侯府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，平日里眼高于顶，对我们晚香苑向来是不屑一顾的。但今天，她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。
“三夫人可在？”画眉的声音有些尖锐。
我从屋里走出来，平静地看着她：“我就是。画眉姑娘有何贵干？”
画眉看到我，先是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传闻中那个病恹恹、怯懦无能的三夫人，竟是这般模样。我虽然身形单薄，但眼神清亮，脊背挺得笔直，周身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。
但她很快回过神来，也顾不上行礼了，急切地说道：“三夫人，大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去一趟松鹤堂。老夫人……老夫人又不肯用膳了！”
我心中一动，机会来了。
关于老夫人的事，我从白芷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一些。老夫人年事已高，近来身体一直不好，尤其是胃口，时好时坏。府里的大厨们想尽了办法，山珍海味轮番上阵，却总也讨不到老夫人的欢心。据说她已经两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了，全靠参汤吊着。
“府里那么多厨子，都做不出让老夫人满意的吃食吗？”我故作不解地问。
画眉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无奈，叹了口气道：“三夫人有所不知。老夫人近来食欲不振，闻不得半点荤腥油腻。厨房那边送去的素斋，老夫人尝了一口就说寡淡无味，全都撤了下去。大夫也说，老夫人这是心病，药石罔效，关键还得靠食补。可……可这饭菜喂不进去，说什么都没用啊！大夫人急得嘴上都起了泡，这不，听说侯爷今天在厨房吃了您做的面……就想着，让您也去试试。”
原来如此。消息传得倒快。
看来，我今天在厨房的那场“表演”，不仅震慑了下人，也成功地把信息传递到了侯府的权力核心层。大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，把我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。
“让我去试试？”我微微一笑，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，“画眉姑娘，你要知道，厨艺之事，讲究心意。心情不好，手艺便会打折扣。我这晚香苑，偏僻冷清，下人怠慢，连一碗像样的热粥都喝不上。这种境况下，你让我如何能有心意，去为老夫人烹调佳肴呢？万一搞砸了，惹得老夫人不快，这个责任，我可担待不起。”
我这不是拿乔，而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。这是一个绝佳的谈判机会。
画眉是个聪明人，立刻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。她脸色变了变，咬了咬牙，当即说道：“三夫人说的是。此事是下人们的过错，大夫人已经知晓了。她吩咐了，从今天起，晚香苑的一应份例，全部提到府里最高的规格。您缺什么，少什么，只管开口，奴婢立刻让人给您办妥！只要……只要您能让老夫人开口用膳，哪怕只是一小口，大夫人都记您一份天大的人情！”
最高的规格？天大的人情？
我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“好。”我不再推辞，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，“头前带路吧。不过，去松鹤堂之前，我需要先去一趟厨房。我需要一些特殊的食材和工具。”
“应当的！应当的！”画眉大喜过望，连声应道，“三夫人您请吩咐！”
我一边跟着她往外走，一边在脑中飞速地构思着菜单。
老年人，食欲不振，闻不得油腻，又嫌弃素斋寡淡。这对我来说，根本不是难题。这背后涉及的是消化系统功能减退、味觉嗅觉退化等一系列生理问题。对付这种情况，关键在于“开胃”。要用清爽的、带有天然酸甜味的、形态精巧的食物，来重新唤醒沉睡的味蕾。
而且，这道菜不仅要好吃，还要足够特别，要能在一瞬间就抓住所有人的眼球，建立起我“食神”的形象。
到了厨房，王妈妈一见我和画眉一同前来，那张脸顿时变得比锅底还黑，却又不敢发作，只能恭恭敬敬地迎上来。
“三夫人，您有什么吩咐？”
我没理她，径直走到食材区，目光如炬地扫视着。
“我要最新鲜的冬瓜，要中段，表皮青绿、肉质厚实的那种。一小块上好的金华火腿，陈年的，越香越好。几朵干香菇，一小把干贝。再给我一些鸡胸肉，要剔了筋膜的。另外，我需要一个极小的、锋利的刻刀，还有最细的筛网。”
我报出的一连串食材，让在场的所有厨子都愣住了。冬瓜、火腿、鸡肉……这些东西搭配在一起，要做什么？而且还要刻刀？
画眉虽然也不解，但还是立刻吩咐人去准备。侯府的物料储备果然丰富，没过多久，我需要的东西就全都备齐了。
我没有在厨房耽搁，让白芷和画眉带来的人提着食材，直奔松鹤堂的小厨房。
松鹤堂是老夫人的院子，这里的小厨房比大厨房要精巧干净得多，各种厨具也一应俱全。我遣退了所有人，只留下白芷给我打下手。
“夫人，您要做什么呀？这些东西……奴婢怎么看不懂呢？”白芷好奇地问。
我神秘一笑：“我要做的，是一道能让石头都开口吃饭的菜。”
我将干香菇和干贝用温水泡发，火腿切成细末。然后，我拿起那块最精华的冬瓜中段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接下来，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。
我手中的刻刀，仿佛活了过来。在我的前世，为了拍摄美食视频，我不仅学了烹饪，还专门学过食品雕刻。此刻，那些技艺全都涌入了我的指尖。
刀尖在冬瓜上游走，或挑、或削、或刻、或镂。翠绿的瓜皮和洁白的瓜肉在我手下不断变换着形态。不过一刻钟的功夫，一个精美绝伦的、由冬瓜雕刻而成的镂空宝塔，就出现在了案板上。塔身层次分明，檐角飞翘，连塔顶的宝珠都惟妙惟肖。
白芷在一旁已经看得目瞪口呆，捂着嘴巴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这还没完。我将泡发好的香菇、干贝，以及火腿末，连同泡发的水一起，放入锅中熬煮高汤。同时，将鸡胸肉用刀背反复捶打，剁成细腻无比的鸡茸，用细筛网过滤，只留下最精华的部分，调入蛋清和些许盐，做成鸡豆花。
当宝塔蒸熟，变得晶莹剔透，高汤熬得鲜美醇厚，鸡豆花滑嫩如脂。我将这一切完美地组合在一起。
一道菜，呈现在了白瓷碗中。
晶莹剔透的冬瓜宝塔静静地立在碗中央，塔身周围是清澈见底、香气扑鼻的顶汤，汤中点缀着几朵洁白如云的鸡豆花，以及几粒红色的枸杞。
这道菜，我为它取名为——“宝塔献福”。
它不仅形态绝美，寓意吉祥，更重要的是，它的味道。冬瓜的清甜，火腿、干贝、香菇的咸鲜，鸡豆花的滑嫩，所有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，清而不淡，鲜而不腻，恰好能精准地命中老年人挑剔的味蕾。
我端着这碗菜，对早已看傻了的画眉说：“可以了，带我去见老夫人吧。”
我知道，当我推开老夫人房门的那一刻，整个靖安侯府的格局，都将因我手中这碗“宝塔献福”而改变。
《白芷谢珣》王牌大厨在古代当团宠章节在线试读 王牌大厨在古代当团宠第2章 试读结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