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欢聚散一杯酒,南北东西万里程。
人这一生,总会经历离别。我们与很多人的缘分,就是相识于人海又归散于人海的过程。
每年的毕业季,无数师生都将站在人生的分叉口各奔东西,怀着不舍,说声再见。
这可是同窗数载的师友啊,落在彼此一生的雪不能全部看到,但一生中最纯真美好的青春年华却有幸彼此陪伴与见证。
见过彼此的意气风发,也看过背后的笨拙狼狈,还有无数甜蜜与骄傲的瞬间,留在了记忆里。
笑着说再见很难,可人本就在风中,聚散不由人。
莫恨明朝又离索,人生何处不匆匆。
与其无语凝噎,不如用最好的祝福送给最真的时光与最亲的同窗,山水永相逢。
1
莫道秋江离别难,舟船明日是长安。
吴姬缓舞留君醉,随意青枫白露寒。
—唐·王昌龄《重别李评事》
自古以来,伤离最是清秋,王昌龄却在白露秋凉里写出豁达之语。
王昌龄在秋水江畔为好友李评事饯行,开篇即安慰故人不要言说秋江离别有多难,明朝舟船即能载着你抵达长安。
离别不难,并非他心中不留恋,而是故人将要到达的地方是功名尽在长安道的京都长安。
此番离去,必将前程似锦,与其惆怅,不如祝福。一如李白送别孟浩然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故人要去的地方,一个富贵典雅,可长安市上醉春风;一个风流旖旎,可扬州城里见潮生。
故他将悲伤的背影留给自己,将最美的愿景送给故人,载着离恨归去,不如载着希望北上。
又则,离别不难,是因为相聚匆匆,意在离别之快。来不及伤感,明朝就要人海两茫茫。
不如就把不舍的情谊留给最后的相聚,且看吴姬轻歌曼舞,且留故人醉享余欢。
至于露白枫青和秋凉夜寒,切莫理会,就让我们今夜不醉不归。
如此通宵话别,缓舞留君醉是为了将离别的时间推迟,随意白露寒则是要忘却离人心上秋。
道是无情却有情,诗家夫子总是将离别深情暗流涌动:青山一道同云雨,明月何曾是两乡。
2
行子对飞蓬,金鞭指铁骢。
功名万里外,心事一杯中。
虏障燕支北,秦城太白东。
离魂莫惆怅,看取宝刀雄。
—唐·高适《送李侍御赴安西》
高适的送别诗历来气象宏大,他送别董庭兰的两首诗每每读起都令人慷慨激昂。
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?这份豪迈,的确将祝福别在衣襟,别有胸襟。
丈夫贫贱应未足,今日相逢无酒钱。尽显凌云之志,不以穷困为辱,满怀希望。
这首送别好友前往塞外从军之诗,同样唱响了盛唐气象。友人身骑铁骢,手握金鞭,就如眼前飞蓬即将随风而去。
此番奔赴万里之外,友人功名只向马上取,指日可待。不如就将万千祝福与思念,化为杯中酒,一饮而尽。
以万里对一杯,用功名换心事,将未来与现在勾连,让豪情与智慧同在,我们仿佛看到一个英雄在决胜万里之外后,衣锦还乡,踏马归来。
那杯中浓缩的心事,也饱含着高适对自己未来前途的无限展望,就像王昌龄舟船明日是长安里,何不暗含着一个江宁县丞对平步青云的隐隐期待。
这万里有多远,汉代李陵与匈奴交战的遮虏障远在燕支山之北,而故人所去的安西更在此外。
而所有的亲友将留在太白峰东的京都长安,此后更难相见。这杯中心事,亦沉淀着一份浓浓的乡愁。
可朋友莫要为这离别难过,高适相信好友定会在沙场宝刀称雄,所向披靡。
3
离恨如旨酒,古今饮皆醉。
只恐长江水,尽是儿女泪。
伊余非此辈,送人空把臂。
他日再相逢,清风动天地。
—唐·贯休《古离别》
诗僧贯休笔下的离别,不只不作儿女沾巾之举,还带着一丝丝禅意。
离别对于世人来说,正如杯中美酒,一饮即醉,今古皆然。且看那滚滚奔流的长江之水,皆是红尘儿女留下的离别之泪。
倘若不是早就遁入空门,这长江水里也必定少不了贯休的相思泪,这离别酒里亦不乏他的柔肠断。
可他偏偏已是方外之人,无法沾染红尘爱恨,只能轻轻挥别离去的友人,一如风流雨散。
朋友啊朋友,待到他日重逢,心若无尘,清风自来。缘聚缘散,天地轮回,莫要挂怀。
这份劝慰何尝不流露着诗人内心压抑的不舍与思念,倘若心中真无离合悲欢,又何必强调余非此辈,何必凸显清风徐来。
更不需期待来日重逢而清风动天地,除了心境澄澈的苦苦追寻,亦有清风皓月的淡然相守吧。
从此应多好消息,莫忘江上一闲人。能写出此语的诗僧,又岂会不染世间情味呢?
将离别之情赋予禅意,还如苏轼送别女婿以水代酒,“送行无酒亦无钱,劝尔一杯菩萨泉。何处低头不见我?四方同此水中天。”
水中不只有我对你的真情眷恋,还有殷切期盼,务必学会审视反省自我,保持内外澄明。
4
溪水将桥不复回,小舟犹倚短篙开。
交情得似山溪渡,不管风波去又来。
—宋·杨万里《三江小渡》
杨万里笔下的送别,患难见真情,富含哲思。
公元1164年,杨万里的父亲因病去世,在官场还未站稳的他只能辞官还乡,为父丁忧。
从小就是在父亲的耐心启蒙和多方拜师下,杨万里才能学有所成而进士及第,父子情深。
如今慈父见背而前途未卜,杨万里承受着人生的双重打击。此时友人前往看望,令人感动。
故而到了离别之际,站在故乡的三江渡口,杨万里感慨万千,将深情与祝福蕴含在景物之中。
潺潺溪水进过蜿蜒小桥后不复流回,友人离别的小船要依靠着短篙才能慢慢前行。
你我的交情就像这三江渡口,不管风波如何涌起,都会依然存在,而且亘古不变。
白居易曾言,行路难,不在水,不在山,只在人情反覆间。倘若这人情天长地久,舟行万里也不惧这风波险阻。
杨万里将友谊比作渡口,将世间险恶比作溪江风波,饱含对真挚友谊的赞美之情。
今生友谊,风波无阻,风雨同舟。相离只是片刻,相守近在咫尺。
5
池苑清阴欲就。还傍送春时候。眼中人去难欢偶。谁共一杯芳酒。
朱阑碧砌皆如旧。记携手。有情不管别离久。情在相逢终有。
—宋·晏几道《秋蕊香·池苑清阴欲就》
世间离别万千,唯有爱情里的聚散最令人黯然销魂,这种体会晏几道最为深谙。
只是这首词,一扫小山以往离恨绵绵的缠绵愁苦,多了坚定忠贞,饱含希望。
树头花落,绿树成荫,已是暮春时节。词人独坐池塘岸边,意中人山长水阔不知何处。落花时节,谁又能与我共饮美酒。
流年似水,可朱阑碧砌依然如故,只是没有了你我携手同行的欢乐身影,物是人非太匆匆。
可即便如此,小山依然相信,有情之人,不管别离多久,相隔多远,只要情在人在,就会有重逢之日。
就像小山的父亲晏殊所言,“一曲清歌满樽酒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”
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,朝暮之欢不如久处不厌。山水有相逢,万里与君同。
愿这个盛夏,故事未完待续,重逢依然如故。